“成为军人的妻子,我骄傲”
陈家玲决定追逐自己的爱情。1982年冬天的一个上午,8点多,趁着家人出门的功夫,她偷偷爬出窗子翻过围墙,一头钻进了凛冽的寒风里。
20公里之外,李孔辉坐在家中小院里,怔怔地望着天空发呆。这个高位截瘫的一级伤残军人,被迫离开了心爱的姑娘回到老家休养,整天魂不守舍。
中午12点,“嘎吱”一声,李孔辉家的木门被推开了,穿着紫罗兰小西服,拎着皮鞋、脚上磨得全是水泡的陈家玲静静地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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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李孔辉吃惊地问。
“放心不下你,我要跟你过一辈子!”陈家玲坚定地说。
从此,这个来自淮南的城里女孩儿和长丰县农村户籍伤残军人的爱情故事拉开了序幕。41年间,他们的生活有笑有泪、有苦有甜,但始终不离不弃、恩爱相伴。
2023年5月5日,在长丰县水湖镇李集社区临街一间三层小楼的院子里,李孔辉对安徽党媒云老兵融记者说,自己和妻子的爱像小草,能在各种环境下顽强生存。陈家玲在一旁补充说,更像一盆水,干净、一眼就能看到底。
“能成为军人的妻子,我骄傲”
李孔辉与水有缘。1976年3月,他入伍参军,成为海军部队的一名水兵。
“新兵连那会,我和老李分在一个班。”战友仇恒祝回忆说,高中毕业的李孔辉训练特别能吃苦,学知识也很快,“他人品好,训练和生活上都比较关心我,我很尊重他。”
3个月的新兵连结束,两人被分到不同的舰艇上。由于李孔辉各项成绩优异,3年之后被提干到宁波金峨干部训练大队学习,曾先后担任副班长、上士班长、代理军需员等职。然而,1979年5月26日下午,却成了他命运的转折点。
当天,他临时担任教练员,在双杠上给学员们做示范表演。只听“砰”的一声,李孔辉从双杠上摔了下来。“身体像过电似的,心里难受得不行。”他躺在地上,觉得腿使不上劲,“我心想‘坏了’。”
李孔辉被诊断为第六颈椎压缩性骨折、高位截瘫。从一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到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的伤残军人,李孔辉感觉自己的人生失去了颜色。
更令他绝望的是,相恋多年的女友得知消息后提出了分手。李孔辉答应了她的要求,也不愿拖累连队和战友,便于1981年3月主动要求回到老家长丰县休养。
陈家玲第一次见到李孔辉是1982年初。当时,李孔辉为了治病,和母亲一起借住在淮南市大通区的舅舅家,紧挨着陈家玲住的房子。
“我放学回家,看到他坐在轮椅上面,小伙子漂漂亮亮怪可惜的。”陈家玲说,当时便问李孔辉是怎么受伤的,在得知原因后,她心里泛起了波澜:“我从小就喜欢看战争片,对军人很崇拜,也想去当兵。”
出于对军旅生活的向往,陈家玲一有空就会找李孔辉聊天。他为她辅导学业、介绍部队生活和描述军港故事;她偷偷给他送饭,收拾衣物和房间,甚至为他清理失禁后的床铺……
从最初的怜悯,到慢慢滋生爱慕,陈家玲的心渐渐被这名伤残军人填满。有一天,她试探着说:“我要是能伺候你就好了!”李孔辉小心翼翼地说:“你要能伺候我真是求之不得了,上天可能给我这个机会呢?”
世俗的眼光开始“阻止”两人相爱。“一个好好的姑娘,非要找个瘫子,吃了迷魂药吧?”邻居在私下议论纷纷,陈家玲的家人也劝她:“你的前途、生活都不要了,你是不是傻?”
陈家玲清楚,如果跟了这个男人,不仅要面对流言蜚语,还要放弃高考和参军的梦想,甚至离开舒适的城市生活。但她的心却像磐石般坚定:“我能成为一名军人的妻子,哪怕他有残疾、需要人侍候一辈子,也是我的骄傲!”
眼看做不通女儿的工作,陈家玲的父母找到了李孔辉,请求他离开淮南。这名伤残军人尽管心中万分不舍,但还是含着泪离开城市回了家。
如果没有后来陈家玲“飞蛾扑火”般的执着,这段感情也许就此戛然而止。1982年底,陈家玲偷跑到李孔辉家后,家人来找过几次,甚至扬言要把她“绑回去”,但都没能让她妥协。最终,她和父亲断绝了联系,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1983年2月8日,有情人终成眷属。婚礼现场,陈家玲穿着借来的棉袄,看着身边的爱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
“熬过去,后面就是好生活”
为了还清结婚时借的钱,陈家玲和李孔辉婚后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那时候他的伤残津贴很低,我要照顾他也没办法出去打工。”陈家玲对安徽党媒云老兵融记者说,为了还钱,一家三口每天只吃两顿饭。每次做饭她会从地里摘点野菜,和着面做两碗疙瘩汤,给婆婆一碗、丈夫一碗,“我自己就往剩的锅底兑点水,凑合着吃。”
虽然吃不上饱饭,但每天照顾李孔辉却是个体力活。“天不亮我就要起床,给他洗好按摩好。”陈家玲说,然后要烧饭、下地干活,一两个小时后还要跑回家看看丈夫,“如果回来不及时,大小便就会搞到床上。”
两人结婚后没几年,李孔辉因为脊椎部位的钢板需要取出,不得不前往合肥做手术。李孔辉在合肥住院期间,陈家玲舍不得花钱租床休息,晚上就抱着刚出生几个月的大儿子靠在病床边打盹。白天不忙的时候,她就背着孩子上街讨饭、捡破烂。
后来,有个好心的老板娘让陈家玲在饭店收盘子、洗碗,一天给3角钱。“我高兴坏了。”她拿着打工挣来的钱,可以每天买点儿荤腥给李孔辉补补身子,“他问我‘吃过没’,我就骗他说‘吃过了’,其实我们娘俩都没吃。”丈夫的病情逐渐好转,但陈家玲却因为营养不良,患上了贫血症。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合肥治病期间,见证他们爱情的两间茅草屋,因为年久失修被暴雨冲垮了。盖房子成了摆在这个家庭面前的新难关。
当时,长丰县还是贫困县,政府3个月发不出工资,群众的生活也过得紧巴巴的。但当地政府、街坊邻居还是伸出援手,或捐或借,给陈家玲凑了5000元钱,帮她盖起了新房子。
1993年,李孔辉因病再次住院。为排遣丈夫的烦躁情绪,陈家玲卖掉了家中唯一的老母鸡,凑钱买了一台收录机;为了保持丈夫的功能训练,她买来毛笔,从医护人员那里收集旧报纸,手把手帮李孔辉练字。
陈家玲对丈夫从不吝啬,总觉得付出多少都不算多,但对自己却很“抠门”。很多个冬天,她依然穿着从娘家跑出来时穿的毛衣御寒;皮鞋穿了七八年,鞋跟烂了、脚趾处破洞,她也舍不得换。
再苦再累的日子,这个女人都咬着牙挺了过来,但是对于孩子,她却心怀愧疚。不知道多少个除夕,伴随着屋外的鞭炮声,从街坊邻居家中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但家里却只能吃上清粥小菜。
还有一回,小儿子看见她背着家人偷偷抹泪。“那时候我刚上小学,我看到后就问妈妈‘为什么哭’。”小儿子李海鹏说,原来是妈妈在责怪她自己生病了抱不动父亲,也没能照顾好他和哥哥姐姐,是个没用的人,“我看她哭,我也哭,这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熬过苦日子,后面就是好生活。”陈家玲经常这样给自己打气,现实生活也朝着她期盼的那样,一点点好了起来:丈夫的伤残津贴逐年增加,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许多;女儿考上了蚌埠的大学,还拿了奖学金;大儿子考上大专后,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帮家里还债,“他们都是好孩子,都很孝顺!”
最让陈家玲和丈夫欣慰的是,小儿子选择了参军入伍。临走的时候,他语气笃定地对妈妈说:“我去部队要考军校,完成我爸未完成的心愿!”
“她是好人,我们都很佩服”
因为通讯不发达,转业回来的仇恒祝和李孔辉断了联系。“后来陈家玲打听到我,就找到我介绍了家里的情况。”仇恒祝说,他特别同情战友的遭遇,也被眼前这个坚强的女人所感动。
2003年,仇恒祝将李孔辉一家的情况反馈给长丰县委县政府,经时任领导特批,李孔辉搬出了租住的房子,盖起了三层楼的新房。“盖房子要6万块钱,40多个战友给他家集资了两万元。”仇恒祝说,李孔辉夫妻俩当时就表态说“这钱一定要还上”,但都被战友婉拒。
“阿姨送完叔叔锻炼之后,都会去接小孩放学。”作为陈家玲的老邻居,杨晓燕说“很崇拜她”,觉得对方任劳任怨特别辛苦,也特别愿意付出,“阿姨是这条街公认的好人,她还经常帮助别人”。
杨晓燕记得有一次,自己忙着生意上的事,忘记给孩子做饭。“孩子回家打电话给我说吃过了,我问他怎么吃的,他说桌子上有做好的饭菜。”她立刻意识到这是陈家玲送来的,“这条巷子的邻居都知道,如果谁家有孩子单独在家,她知道了都会默默地把饭送过去”。
“她乐于助人,却从来不愿意为家里的困难找社区开口。”在原李集社区主任康家龙看来,陈家玲从不主动向社区提个人诉求,即便是遇到了上门慰问或是来社区办理低保录入手续,她也没提过任何要求,“整个社区的居民对她家都很佩服”。
“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说母亲不容易,让我们以后要好好孝顺她。”作为退役士官,李海鹏从部队回来后被安置到自来水厂上班,他用攒下的钱和哥哥姐姐一起帮家里还清了债,他的妻子也跟他一样孝顺婆婆,“我妈穿的新衣服,都是她帮着买的。”
“孩子们都很孝顺,生活也越来越好,我们更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陈家玲说。如今,她仍然坚持每天帮丈夫按摩,给他擦洗喂饭,也会按时推着他去公园散步,“只要我自己能干的,都不想麻烦孩子。”
李孔辉看着上了年纪却依然忙前忙后的妻子,感觉很幸福也很感激。他时常会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冬日的中午,18岁的陈家玲赤着脚站在门前的样子,那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刻。(安徽党媒云老兵融记者王逸群 顾亦飞 侯剑 纵强 通讯员张慧 李广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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